宋传典与私立青岛大学

　　在校史上，宋传典是一位存在感颇低的校长。实际上，从1924年11月到1929年6月，他担任私立青岛大学校长有四年半时间，于艰难困境中维持了学校的生存与发展。现有研究对其的贡献认识尚有不足，一定程度上也影响到对私立青大的认知。站在学校走过一百年发展历程的时间之阶，重新认识在关键时刻作出历史性贡献的人物，是后来者应尽的历史责任。富商、省议长出任大学校长　　宋传典于1875年出生于山东益都（今青州）。少时家贫，父亲在青州广德书院做杂役，读过几年私塾的宋传典因此得以进入书院读书。毕业后曾在教会学堂担任过英文教习、博物教员，翻译的《化学详要》是当时益都各学校争先使用的教材，可见他接受了良好的现代知识教育和英语语言训练。他还曾担任益都官立高等小学堂校长、青州县立中学堂英文教习及益都县教育会会长。青年宋传典已是当地一位颇有份量的教育界人士。　　义和团运动爆发后书院停办，院长库寿宁经营花边出口生意，宋传典跟随其学习经商。1908年宋传典开办了自己的花边出口公司，在一战期间，又接手了库寿宁的生意，经营范围也不断扩大，出口山东多种土特产和发网、地毯、草编等手工艺品，进口五金、电料、自行车、布匹、呢绒等，在济南、青岛、潍坊、烟台、天津、上海设立多个分行、分号，开办有地毯厂、火柴厂、肥皂厂和钱庄，与欧美多个国家有贸易往来。他还与人合伙创办有东武汽车运输公司，开展鲁西、鲁北的公路运输业务，是当时山东省内实力丰厚的巨富。1922年，宋传典凭借雄厚财力当选山东省议会议员，1923年1月又当选省议长，可谓以商入仕。　　或许是读书人出身的缘故，富商宋传典仍热心教育事业，担任过青州守善中学董事长、齐鲁大学董事等职。1924年5月29日，胶澳督办高恩洪发起成立私立青岛大学，宋传典特地从济南来青岛参加发起大会，并担任学校董事。11月初高恩洪去职，21日，校董会推举宋传典担任临时校长。时下没有确凿文献显示宋传典为何出任校长。在为学校情况介绍所写的《弁言》中，他写道：“简陋如传典，奚堪膺斯重责者，第念是校甫经萌蘖，微一动摇，便恐根本戕折，势且腾笑环球。所谓漏舟遇风，非讲揖让之时。”此语显示了宋传典对发展教育事业不易的深刻认知和珍惜之情，出任校长，可谓是临危受命。从个人角度看，拥有二十多年经商和办实业的经历，国家和社会需要人才的急迫性，宋传典定会了然于胸，对于教育自有一种热情；此时他的德昌洋行在青岛设有分行，济青之间以胶济铁路之便可经常往返；加上校董会作为最高权力机构、校务主任作为校长襄助的组织架构，有利于他兼顾这个身份。　　校董会推举宋传典接任校长，有着紧急情况下的应对之意，也有希望他凭借优厚的实力维持校务的期待。宋传典聘请了毕业于美国理海大学的矿科硕士、时为胶澳电报局无线电科科长的林济青到校担任校务主任。到任不久，学校就制定了一系列管理制度，对各科列出较完善的课程计划，还准备增设铁路管理科、探矿工程学、机械学、电机学等科，并于1925年4月公布了《私立青岛大学一览》，这是一份较为详实的学校介绍。宋传典　　现有资料显示，1925年7月，在学校极端困窘、办学难以为继之时，宋传典开始向胶澳商埠局、山东省政府发函，为学校争取拨款及时到位、申请补助费等事宜。学科设置注重应地方与社会之需　　1925年春发布的《私立青岛大学一览》，载有宋传典写的《弁言》，阐述了学校学科设置缘由，“所设学科，务期有以造真材供世用”。对已开办的工、商二科，他说，“寰瀛交通，商战日烈，经济灭国，怵目寒心，国际贸易，需材孔急。青岛为吾国北部第一良港，中外商人，麕集蚁附，足资观摩也，故设商科。物质文明，孟晋不已，伟大工程，方兴未艾，道路之修治，桥梁之架设，河流之浚疏，舍宇之营造，规划方案，实施工作，须具有匠心，养成专家，自属要务。青岛市场，为德人开辟，因阻面势，钩心斗角，宏伟精丽，有东方柏林之称，足资楷式也，故设土木工程科”。　　对即将要增设的铁路管理、机械、探矿工程、电机科，宋传典所言，皆是根据青岛及山东的现有条件，放眼未来发展，并从民族长远利益角度出发，希望人才和技术尽可能掌握在中国人自己手中。如胶济铁路未来需要轨车机件，若全部购买国外产品，所费巨大，因此“造就制机人才刻不容缓”。“鲁案”善后谈判中，围绕鲁大矿的谈判极为曲折，宋传典深感我国有丰富的矿产资源，但“投资既仰给外人，矿师复取材异地，主权丧失，利益旁溢，至堪痛心”。由此感慨，可见宋传典渴望国家富强的愿望之强烈。社会需要怎样的人才，一所大学应培养什么样的人才，应怎样设置地方与社会所需学科，都体现在了这些立足高远、视野开阔的阐述中。　　胶济铁路的开通促使新的工商业态兴起，改变了山东的经济地理格局，也改变了许多人的生活方式，私立青大不少校董的生意也与这条铁路有关。“商战之事，首重路政，既利交通，亦系国命”。“鲁案”善后谈判最终确定由中国赎回胶济铁路及其沿线产业，但要付出巨额赎金，这就需要胶济铁路发挥最佳的经济效力。此路一直有着不错的盈利能力，赎回后，北京政府专门成立了胶济铁路管理局，而“路务之亟需进行者，如加固改建桥梁、添置客货各车、编练护路警察等项在不容少缓”。这一切意味着需要大量铁路工程、桥梁工程、车务运输、机务机械工程等技术和管理方面的人才。而沿线产业的发展也需要大量人才。私立青大计划增设的学科显然与胶济铁路相关。　　遗憾的是，因种种原因，仅增开了铁路管理科，已经列入计划的机械、探矿工程、电机科均未开办。尽管如此，宋传典和一代私立青大人，立足地方和社会实际及未来所需、出于渴望民族富强之情而作出的学科设置计划，仍值得后人抱以深深敬意。竭力维持弦歌不辍　　第二次直奉战争后，渤海舰队司令温树德受奉系委派出任胶澳督办，将胶澳商埠督办公署对学校的拨款削减了九成，由每月1万元降至1000元，即使如此也不能按时划拨，有时还减半拨给，陷学校运行于极为窘迫之境，“一切支出俱仰借贷，债台垒垒，会计仰屋罗掘俱穷，应付乏术”，濒临“水穷山尽，势陷停顿”，教职员的薪俸也因之积欠。　　宋传典开始履校长职后，最先着手的就是催拨青岛市的微薄款项，他又从山东省申请到了一笔临时补助款，省、市两份款项维持了学校于风雨飘摇中不倒。　　温树德离青后，张宗昌系的赵琪出任胶澳商埠局总办。学校管理层多方致函，希望尽快将温任内欠款补发。函送出半个多月，仍不见款，1925年9月底，宋传典便亲自致函赵琪，希望将积欠及早发下。赵琪立即回复，但仅答应先行筹发最近一个月的款。一个多月后，宋传典听闻青岛有部分机关领到了款项时，便再次致函赵琪：青岛大学经费支绌，贵署之补贴费已拖至六月之多，刻因市面金融紧迫，外债追讨临门，难以应付。闻他校之津贴均已发至7月份，青岛大学刻仅领至5月份，同是教育机关，独使该校向隅，未免有失公允，为此特恳俯念困难情形，将该款即拨下是所切盼。　　赵琪收函当日即批示“筹发1000元”，并专程复函宋传典作解释：“本埠财政竭蹶，收支不敷，近月以来感受军事影响益形，罗掘俱穷，所有本埠教育经费同一积压，对于贵校绝无有所歧视。兹承台属，准予日内筹发1000元，藉应急需。”　　颇有意味的是，前一份函宋传典对赵琪以“兄弟”相称，来往亦为客气，第二份则有不忿与指责之意。对比学校之前致函温树德时，多用幸蒙、祈求、恳请之词，不难想到，这种差别自然与宋传典的身份有关。张宗昌主鲁，宋传典是山东政坛较早示好的主要人物，因此也得以保住省议长之位。其雄厚财力和生意网，也与张有着利益上的关联。面对同是张系的赵琪，宋传典自然不会放低姿态。只是青岛财政此时收支不敷，又受军事影响，尤形竭蹶，对学校的补助费，赵琪也只能竭力筹措。　　宋传典还努力为学校争取到山东省的补助。当胶澳商埠督办公署将学校经费削减后，5.5万余元的常年经费预算尚有4.3万差额需要解决。1924年冬，学校向山东省提出补助申请，省公署同意从11月起每月划拨1000元。宋传典还致函山东省保安司令部，希望能从胶济路货车加收附捐来补助学校，得到同意，但进展多有阻滞，不久后被取消。1926年11月，宋传典再致函山东省公署，希望从教育预备项下给学校拨款，省公署同意每月给予2000元补助。　　1928年5月国民革命军进军山东，日本侵略者又制造了“济南惨案”，省长张宗昌逃跑，山东省的补助费从此断绝。作为省议长的宋传典被国民革命军以“附逆”名义通缉，逃往天津。　　在极度困境中，学校于1929年1月再次向胶澳商埠局申请，希望能从省税项下每月补助600元。胶澳商埠局为学校增加了每月600元的临时补助费。　　隐居在上海的宋传典也给赵琪写信，希望将这600元临时补助变为经常费，另再增加1000元，每月按1600元经常费拨发。赵琪回信中只答应前已准的600元，未提及增加部分。在信中，宋传典写道：“别后天涯海角人各一方，落月屋梁，时窃怀想，怅关河之遥隔欲把晤无从引企”，“吾兄提倡教育夙具热忱，对于青大谅必始终维持，俯允所请也”，语气较以前已是恭敬。此时的他，青州、济南财产皆被查封，也失去了一切身份，连信函也只能让设在天津的洋行转达。除了给赵琪写信，宋传典还特别致函青岛财政局周勋课长，托请其在总办面前鼎力玉成，信中有“吾兄热心教育，夙所钦佩，对弟此举谅表同情”等恭敬之语。写下这两封为私立青大请款的信函，想必他也是多般况味在心头吧。　　1929年4月15日，国民政府接管青岛，胶澳商埠局各项省税由胶东财政特派员公署接管，该项税款项下拨付各款从5月份停止，私立青大的补助亦被停止。1929年6月，国民政府教育部批准成立国立青岛大学，接收原省立山大、私立青大一切校产校舍，以私立青大校址为校址。私立青岛大学校门　　私立青大图存未果，并入国立青大，宋传典正式结束了私立青大校长的使命。历史地看，他不算是一个理想的大学校长，但在其时其境，他以自己有利的政、商身份，努力维持学校，让青岛和山东的高等教育弦颂未断，实是不应被遗忘的历史贡献。1926年时有报纸报道青岛教育情况，称“高恩洪走后，山东连年卷入战争漩涡，青方收入，多为当局移充军饷，市面亦日萧条，故教育大受影响。现在各公立学校，除青岛大学尚照常办理外，余如私立青岛中学、胶澳中学等多已停办，教育前途，顿现悲观”。历史地看，私立青大彼时若因经费断绝而停止办学，定会有军队、政府机关来占用这所校园。若如此，国民政府是否会将山东的这所国立大学设在青岛？青岛还能否成为齐鲁大地的一个文化中心、能否成为海洋科教之城？答案不言自明。文章作者：王淑芳文章来源：第2280期《中国海洋大学报》（2025年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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