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启德院士:学科交叉研究不是做“拼盘”
来源:青岛大学医学院 时间:2024-12-28 02:45:04
文 | 韩启德(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科协名誉主席)上世纪90年代末期,我对医学的交叉研究萌发了兴趣,刚好在2000年北京大学、北京医科大学两校合并之时,王选院士希望我做一件事——推动北大一些学科的交叉研究。在他的鼓励下,我在校长办公会上自告奋勇负责组织学科交叉研究。当时的我们满怀一腔热血,同仁之间互相鼓励、互相帮助,取得了一些不错的前沿交叉成果。当然,交叉学科的探索并不是一帆风顺的,这期间会有很多困惑,充满了不确定性。在此我愿和大家一起探讨一下,我们在探索交叉学科建设的过程中遇到过哪些不确定的问题,以及解决的办法。我把自己的心得概括为6点,分别是概念、动力、根本、条件、保障和基础。 韩启德在武汉大学“珞珈讲坛”上做讲座。 武汉大学供图概念:学科交叉研究与交叉学科首先,作为一个学科,它要有学术共同体。学术共同体有共同的兴趣、研究同一类问题、有一定的建制、有学会和协会。与此同时,学术共同体还要有公认的理论体系、研究方法和评定标准,要有完善的人才培养体系,包括教学、教程、教材等。在此基础上,还要有专门的学术刊物,提供学术交流的平台。 一般来讲,一个学科的成立必须有以上条件的支撑,交叉学科也不例外。其次,学科的形成非一日之功。以生物学为例,早在生物学学科形成之前,就已经出现了生理学、动物学以及植物学的相关研究,直到19世纪初才明确这种研究生物的结构、功能、相互关系的学科为生物学。19世纪中叶,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则进一步促进了胚胎学、遗传学、生物统计学的研究。随着物质科学的不断进步,实验胚胎学、分子遗传学、生物物理学、细胞生物学等学科研究扶摇直上。时至今日,当初的“生物学”已经在不断的学科交叉中融合边界,成为了我们所熟知的以分子生物学为核心的“生命科学”。从生物学的演变中我们可以看到:学科从来就没有固定的界线,处于不断流动之中,在相互交叉与融合过程中发展,分与合之间保持一定的张力。最后,学科交叉研究和交叉学科建设不可混为一谈。学科交叉研究是指研究者借鉴和利用本学科、其他学科、特别是交叉学科的理论方法和研究框架来解决科学问题或者创新技术,可以采用从上至下、从下而上或者两者结合的方式、方法广泛动员和组织学科交叉研究。如果在交叉研究当中不断取得成功,逐渐突破原有的学科范式,直到形成新的理论体系、研究方法,又有了自己固定的学术共同体和人才培养模式,这才形成新的交叉学科。交叉学科的形成是一个艰巨且自然而然发生的过程,带有复杂系统的不确定性、自组织和“涌现”特性,是水到渠成的事,无法预先设计,更不是由权威部门、机构或者个人说了算的。我们要做的是努力为学科交叉研究搭建平台,制定积极的鼓励性政策,千万不能急于求成、拔苗助长。当前的交叉学科发展存在一个普遍现象:先争取获批一个交叉学科,以此取得资源和政策支持,来推动学科交叉研究。这在当前管理体制机制下,有一定合理性。但实践中看到的结果是拼盘效应、貌合神离,助推浮夸之风,不可持续,对此我们应该保持清醒。动力:增强原始创新推动学科交叉研究的动力究竟在哪里?实际上,动力在于增强科技创新。当原有的学科体系无法解决我们现有的问题时,自然会促使不同学科的研究者汇聚一堂,相互借鉴与合作,开展学科交叉研究。其中的关键在于,能否提出创新问题?科学问题的提出一般有三种模式。第一种是类推,这是最常见的模式,属于从已有成果出发,顺从既定范式,做出原始创新的可能性不大。第二种是从物质第一性出发来思考问题,它往往产生重大原始创新,但是难度极大。第三种是从解决重大而困难的实际问题出发,这种以解决现实问题为目标的研究也比较容易产生原始创新,至少具有重大的实际意义。实际上,强大的原始创新动力会促使研究者采取第二、三种模式,而这两种问题模式往往倒逼大家开展学科交叉研究,乃至突破原有的学科范式。根本:人才培养模式人才是根本,这是无可争议的。新的交叉学科真正形成之前,学生的机构归属、培养方式和基本要求仍然不能脱离原有学科。这是因为所有的科学研究必须在一定的范式下才可能进行。库恩曾经说过:“拒斥一个范式而又不同时用另一个范式去取而代之,也就等于拒斥了科学本身;发现反常现象是创新的前提,而反常只在范式提供的背景下显现出来。范式越精确,涵盖面越广,那么它作为对反常的一个指示器就越灵敏。”只有在真正掌握好本学科范式的情况下,才可能为原始创新打下坚实的基础,才有可能、有资格跨入别的学科领域。事实证明,在学科交叉研究中取得成功的往往是那些在本学科做得最好的学者,或者在本学科领域掌握“一招鲜”技术和方法的学者。教书育人,尤其是本科教育,与科研不一样,经不起错误与反复,要抱以既积极又谨慎的态度。我主张相对保守一些,如履薄冰、认真小心。条件:精诚良好的合作关系“独木不成林”,学科交叉研究需要团队同心协力。我们要建立精诚良好的合作关系,善于分享和相互学习,在交流中打造互通的语言,而不是斤斤计较于各自的学科贡献,非要去一争高下。美国华裔生物学家钱煦教授曾主张:“做6分贡献,要4分所得。”我们应发扬这样的风格,相互谦让、多作贡献、少要所得。当然,如有必要,不妨签订必要的合作协议,有时“丑话说在头里”“亲兄弟明算账”反而能避免不必要的矛盾,使合作关系更加和谐长久。保障:建立合理的管理体制与机制如何使学科交叉研究得到保证?我认为因地制宜、建立合理的管理体制和机制是根本保障。第一,建立专门的、独立的交叉科研机构,并且给予重点扶持;第二,要成立独立的学术委员会;第三,双聘和兼聘的选择,因其间涉及工作量计算、成果归属、待遇等问题,需要探索具体的体制机制;第四,交叉开课选课,需要打造适合跨学科培养的专门课程,编写新的教材;第五,要开设独立的学科交叉研究生招生渠道,采取双学科双导师联合培养;第六,设立学科交叉研究博士后基金,激励博士后研究;第七,建立多学科学生组合的学生管理制度,促进学生相互交流、相互学习;第八,完善适合学科交叉的同行评议制度,包括选择合适的评审专家、延长评审过程、优化申诉机会和渠道、提醒评审专家遵循相应的注意事项等。基础:弘扬科学精神和培育良好学术生态创新的动力来源于对科学孜孜不倦的追求。弘扬科学精神,倡导科学家精神,培养科学家专注、执着、诚实的美好品德;激发科学家的好奇心和研究激情,培育良好的学术生态;推崇和而不同、兼容并包的风尚;营造自由探索、平等互利的氛围;落实学术民主、观点自由的机制;打造合作交流、共同进步的平台……诚如此,学科交叉研究才能真正成为一个“只问是非,不计利害”的追求真理之旅。 (《中国科学报》记者李思辉、实习生马玲玲根据作者在武汉大学“珞珈讲坛”上的讲座内容整理,标题为编者所加,文章经作者审定)编辑 | 李芸排版 | 郭刚 请按下方二维码3秒识别